▲一排松树无一例外地被剥皮，并割出“Y”形刀口。 ▲一名采脂工在磨利用于采脂的工具。
▲采脂工租住的屋里仍存放着两袋疑似从山上采回来的松脂。 ▲采脂工对松树进行野蛮的盗采后，不少松树开始枯死。
哭泣的松林
去年下半年以来，松脂的市场价格暴涨两倍有余。拥有5万余亩生态公益松林的高明区，不幸成为非法采脂重灾区——高明区林业部门的一份文件显示：今年3月下旬，全区约有3万多亩松林被所在村集体与采脂商签订采脂合同，500多名民工随时准备进场采脂。
尽管当地林业等部门四处打击非法采脂行为，但在暴利的诱惑下，非法采脂仍然猖獗。佛山日报记者在多个采脂点见到，部分被过度采脂的松树已经枯死。而记者的连日调查，也揭开了非法采脂背后的利益链。
从山脚沿山间小路一直前行，但凡有松树处，无论粗细高矮，都难逃剥皮厄运。那些松树的树干，无一例外地被剥去树皮，并割出“Y”字形刀口。“Y”字底部都有一个塑料袋，用于装载汩汩渗出的松脂。
一阵山风吹过，漫山遍野的松林“沙沙”作响，如泣似诉。
连日来，记者辗转前往高明区明城镇大简村，荷城街道松柏村、石洲村等多处林地调查非法采脂情况，所到之处，非法采脂者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在松柏村的几间出租屋外，记者见到了大量仍然沾有松脂的蛇皮袋，但面对提问，几名操广西口音的男子坚称自己是来当地找工作的，对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随行的高明区林业部门执法人员告诉记者，这些人此前都以上山非法采脂谋生，只是近期林业部门的打击力度加大，他们目前都留在当地观望。
随后，佛山日报记者一行在知情人的指引下，来到有着1200亩公益生态松林，位于明城镇的鹿洞山。从山脚沿山间小路一直前行，但凡有松树处，无论粗细高矮，都难逃剥皮厄运。那些松树的树干，无一例外地被剥去树皮，并割出“Y”字形刀口。“Y”字底部都有一个塑料袋，用于装载渗出的松脂。
攀登到山腰，眼前的一幕令人瞠目。林海深处，数以千计的白色塑料袋密密麻麻地挂在树枝上，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刺眼光芒。
记者看到，遭遇“剥皮”之痛的松树切口，基本上覆盖了切口处树冠的七成左右，不少松树更是“旧伤”未愈便添“新伤”，新老切口达三四个的不在少数，部分松树已经枯死。
鹿洞山上那片损伤严重的松林，只是高明今年愈演愈烈的非法采脂行为的一个缩影。从荷城的松柏，到明城的大简，再到更合的白石，高明区内的非法采脂“烽烟四起”。
市林业局的相关负责人介绍，全市七成林地集中在高明，而高明因为松林面积众多，也成了非法采脂的重灾区。按规定，公益林的采脂行为是必须经过林业部门审批，拿到采脂证才可以进行的。近几年，出于保护生态公益林的考虑，林业部门基本停止了采脂证的颁发，也就是说，现在进山采脂的行为均属非法。
但高明区林业部门的一份文件提到：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驱使下，社会上一些松脂经营者擅自与生态公益林林权单位签订采脂合同。截至今年3月底，当地已签订合同的林地面积有3万多亩，准备进场的采脂工约500多人，形势“十分严峻”。
高明区部分面积较大的非法采脂点分布图 制图/胡钢桥
暴利的诱惑
“老黎”的松脂报价低于市场价，但每斤松脂，仍可获利两元左右，100吨松脂，就是40万元。松林每年的采脂期是7个月，这样算下来，仅在高明一地，“老黎”一年便可获利280万元!
近乎疯狂的非法采脂背后，是暴利的诱惑。
鹿洞山的山腰处，有一座荒废了多年的别墅。但从今年3月开始，这座别墅便以每年4000元的价格，租给了一群特殊的住户——17名来自广西南宁武鸣的采脂工。近日，佛山日报记者一行假扮成登山客，对这群采脂工进行了暗访。
刚从山里采脂归来的老梁告诉记者，他们17人都来自武鸣的一条村。今年春节过后，原来在当地做建筑工的他在村里一名老乡的带领下，来到高明从事采脂工作。
老梁所负责的松林就在别墅后面，约有1000棵松树。他每天早上6时左右进山，下午4时左右收工，每天“奋战”10个小时，约能收获30斤松脂，全部以每斤2元的价格，卖给承包了松林的老乡，后者则以每斤4元的价格，卖给隐藏幕后、几乎从不露面的“大老板”“老黎”，再由其销售到新兴、高要等地的松脂加工厂。
6月4日，记者假称“想做松脂生意”，拨通了“老黎”的电话。一番讨价还价后，“老黎”同意以每斤6元的价格出售松脂，并声称，“一个月可以搞到上千吨松脂，在高明这个地方，一个月也能搞到上百吨，如果有需要，就到明城面谈。”
今年，松脂的市场价较去年飙升了两倍有余，正常市价已到8元以上。“老黎“的松脂即便因为“来路不正”，其松脂报价低于市场价，但每斤松脂，仍可获利两元左右，100吨松脂，就是40万元。松林每年的采脂期是7个月，这样算下来，仅在高明一地，“老黎”便可获利280万元!
暴利所要付出的成本，除违法风险外，仅剩与当地村集体的承包款。
老梁等采脂工向记者介绍，“老黎”早在今年初，就与当地村集体签订了一年的采脂合同，1200亩松林一年的承包款是10万元左右。而据知情人士介绍，这个承包款已经算是很高的了，当地一些有着五六百亩松林的村，与采脂商签订的合同里，每年的承包款只有2万元左右。
“我们今年确实签了采脂合同。”荷城街道松柏村的朱国辉、朱少华两位村干部在接受佛山日报记者采访时，并不否认村集体曾与采脂商有合作。不过，他们也一再声明，整件事情都是经过村民集体同意的。
但记者在松柏村采访时，村民们却并不认可村干部的说法。“村后那片松林，村里收了松脂商多少钱，除了少数几个村干部外，没人知道。”松柏村一位始终不肯透露具体姓名的村民说，也有人找村长理论，却被告知“反正都入了村里的账户，多少钱无关紧要。”
非法采脂利益链图 制图/胡钢桥
1、采脂工每天“奋战”10个小时，约能收获30斤松脂。
2、采脂工以每斤2元的价格，将松脂卖给工头。
3、工头则以每斤4元的价格，卖给隐藏幕后的“大老板”
4、“大老板”以每斤6元左右的价格销售到松脂加工厂。仅在高明一年便可获利280万元！
整治遇难题
目前高明全区仅有5名森林公安，而5万亩的生态公益松林分散在群山深处，不仅破坏行为隐秘难以发现，即便发现之后，因为山路崎岖难行，认证损失和清理现场往往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对于违法采脂的行为，虽然按照《森林保护法》，林业部门可以对采脂者“处毁坏林木价值1倍以上5倍以下的罚款”。但目前的情况是，被抓获的采脂工人根本没有执行能力。上月中旬，执法人员就在更合镇歌乐村采取行动，并对非法采脂当事人开出了130余万的行政处罚，“可执行时却发现，当事人根本没有执行能力。”提及这次执法行动，高明区农林渔业局相关负责人符国荣语气显露出无奈。
森林公安同样负有打击非法采脂的责任。因为根据国家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破坏森林资源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的规定，非法采脂当事人可依照刑法条款，可以盗窃罪定罪。5月21日，高明森林公安突击检查荷城下良村石仔岭，当场抓获9名非法采脂工，其中为首的四人被刑拘，这是近年来高明首次刑事拘留非法采脂人。但到记者发稿时，这四人仍未被提起公诉，取证工作仍在进行。
目前高明全区仅有5名森林公安，而5万亩的生态公益松林分散在群山深处，不仅破坏行为隐秘难以发现，即便发现之后，因为山路崎岖难行，认证损失和清理现场往往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猖獗的非法采脂行为目前已引起了高明区政府的高度关注。当地已印制了大量的宣传资料，张贴在各村的醒目位置，希望广泛发动群众举报和抵制非法采脂行为。同时，林业部门也正与公安部门进行沟通，希望公安人员更深入地参与到打击行动中来，挖出非法采脂背后的操控者，同时也对采脂者起到更大的震慑作用。
对于大量松林被采脂商与所在村集体签订了采脂合同的情况，高明区已对各村集体进行劝导，明确向各村告知，市里已停止了松林采脂合法证件的审批，村里与采脂商签订的采脂合同，都是非法和无效的。目前，部分村与采脂商的合作已经终止。
各方建言
专家：联手周边截断流通渠道
长期从事森林保护的华南农业大学教授温秀军介绍，按照正常的操作规范，采脂时的切口，一般不能超过采脂部位树冠面积的四成。高明松林中松树超过七成树皮被剥的情况属于超强度采脂。因为树木的养分输送管道严重受损，这些松树会在今后一到三年内慢慢凋零甚至死亡。
温秀军建议，高明不妨联手新兴、高要等地的职能部门，首先打击松脂非法销售行为，从流通这个渠道截断非法采脂的利益链。
市农业局：根本出路是林相改造
“这个问题，我们也正在想办法。”市农业局相关科室负责人李建能在接受佛山日报记者采访时，并不讳言打击非法采脂之难。市林业部门已督促高明区相关部门做好打击等工作。“我们也正在和上级部门沟通，争取做出一些积极尝试。”
李建能认为，长远来说，要杜绝非法采脂行为，最根本的办法还是生态公益林林相改造，“就是把松树针叶林改造成阔叶林，这也是全市林相改造的方向。”
法规链接
非法采脂可以盗窃罪论处
《森林法》(1984年颁布，1998年修改)第四十四条规定，违法进行采脂等活动，致使森林、林木受到毁坏的，依法赔偿损失;由林业主管部门责令停止违法行为，补种毁坏株数一倍以上三倍以下的树木，可以处毁坏林木价值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罚款。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破坏森林资源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2000年12月12日颁布)第15条规定，非法实施采脂、剥树皮等行为，牟取经济利益数额较大的，依照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的规定，以盗窃罪定罪处罚。同时构成其他犯罪的，依照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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