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社区林业实践中技术层面的若干问题

左　停 
（中国农业大学农村发展学院　北京　100094） 

[摘要]　社区林业不仅在制度上是对传统林业的创新，在技术上也是对传统林业的创新，社区林业也需要强有力的技术支持。本文重点探讨了社区林业实践中技术层次的若干问题，包括：木材可持续利用与利益的合理分配，减轻森林压力的替代措施，非木材林产品的利用，乡土知识的开发与利用，林业与农村综合发展，参与式研究、培训与推广等。 


　　社区林业是一种以农村社区为基础的林业发展和管理模式，它是为当地农民直接服务的或主要为当地农民服务的、并由当地农民组织（或积极参与）的森林管理或林业生产活动。社区林业作为一个完整的概念和方法体系目前已在世界上许多发展中国家运用；我国在一些官方文件如《中国２１世纪议程》中已经正式提出要发展社区林业。 
　　很多人错误地认为发展社区林业不需要技术。其实，社区林业不仅在制度上是对传统林业的创新 （左停，1999），在技术上也是对传统林业的创新，社区林业也需要强有力的技术支持。在实践中，关注社区林业中的技术问题，还有其深刻的现实原因：（1）森林是农村居民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所以从战略上，要促使人们开发将森林和当地的经济结合起来的技术；（2）在许多发展中地区，由于经济贫困、需求增加、生产扩张、管理不善、技术落后等原因，使得现有森林资源的数量或结构更无法满足当地群众的需求，这种情况促使人们采取有效措施，开发新的技术，以保护森林，并提高森林资源的使用效率；（3）许多地方，投入了不少资源（资金、技术等）、采取了各种措施（设立自然保护区、工程造林等）来保护森林、发展林业，但现有的林业技术推广和管理服务方式不能充分适合当地群众的需要，这种情况促使人们进行林业技术推广体制的改革与创新。本文根据作者在云南社区林业工作中的体会，重点探讨社区林业实践中技术层面的若干问题。 
　　一、木材可持续利用与利益的合理分配 
　　由于全球范围内的森林退化以及森林对环境的重大影响，很多人都不愿谈论森林木材资源的利用，怕因此而造成森林的破坏。实际上至少有两个理由要求我们在社区林业工作中加强对木材利用的研究：（1）尽管人们已经开发出许多木材替代物，但现阶段社会对木材的需求量仍然很大；（2）尽管宏观上很多地方森林资源减少，但微观上很多村社确实有非常丰富的森林资源。越南北部靠近云南的边境山区有一种稀有林木叫福建柏，说其稀有是因为这种树木目前在世界上仅有少量分布，但对于那些依然贫困的村社来说，这些树木是他们拥有的少量资源的一种，他们有权利为了生存而利用这些树木。 
很难让人们不使用木材、不生产木材，关键是要实现木材的可持续利用。实现木材的可持续利用既要提倡合理采伐，又要提高木材的使用效率与使用价值，还要合理地分配经济利益。具体要求如下： 
1.合理采伐，要求加增择伐、减少皆伐，并尽量减少对林下植被的破坏，为森林的更新创造条件； 
2.提高木材的使用效率与使用价值，重点是加强原产地对木材的加工利用，使林区群众获得更多的经济收益； 
3.合理分配经济效益，主要是确定有利于森林资源再生产的价格体系和税收政策，减少中间环节的利益流失，这里涉及到一个木材营销的市场问题。 
　　在过去的20年中，中国经历了从市场经济向计划经济的转变。在计划经济年代，木材属于统配产品，木材的调配价格无法反映木材的实际价格。然而，在市场经济中，特别是在市场体系不健全的情况下，森林资源的价格也经常会遭到扭曲，尤其在不公平的市场秩序中，森林资源的所有者－农民经常处于不利的境地：（1）农民（无论是作为个体或作为群体）缺乏足够的市场信息，使其无法同木材购买者进行公平的木材价格“谈判”，致使木材的初级销售价格过低，损伤了农民作为森林所有者的权益，80年代末在云南就出现过1 m3木材只值１包金沙江烟的情况；（2）木材产地大多为山区，运输成本较高，再加上木材销售过程的中间环节过多、税费过多（10种左右），尽管木材市场价格高，但农民实际所得少，甚至经常出现产地木材滞销的现象；（3）云南木材产地大多为贫困地区，贫困农户对资金的需求有时会非常迫切，在这种情况下，急需资金的贫困农户很难将木材“奇货而沽”，待价格有利时再卖个好价钱。天然林禁伐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现行的“木材采伐指标控制管理”制度并不成功，但也更表明了实施可持续木材利用与管理的迫切性。 
　　二、减轻森林压力的替代措施 
森林所承受的社会压力主要表现在人们对林木和林地资源的巨大的日益增长的需求，如果林木和林地资源不断衰退，社区林业也就失去了资源基础。概括来说，对森林造成最大压力的社会需求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对森林树木的需求，二是对林地的需求。这两个方面的需求中有一部分是外源的，用于满足外界的需要；有一部分是内源的，用于满足当地村民的需要。从另一个角度看，社会对森林资源的需求也可以分为发展性的需求和生存性的需求。 
　　这里重点讨论如何减轻当地村民对森林的需求压力。山区农民需要多功能的森林来满足其多方面的需求。由于云南山区交通不便、经济落后，当地农民一方面要从森林中获取必需品来维持日常生活（如木材、燃料等），另一方面当人口增加时，还要砍伐更多的林木，将林地变为耕地以生产更多的口粮。同时，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农民的发展性需求也逐渐增加。他们一方面希望有更多的林木产品销售出去，以积累资本购买现代生产资料（如化肥、地膜、农药等）；另一方面他们又希望开发更多的森林土地来发展商品农业（如种橡胶、建果园等）。 
　　我们知道森林与林木具有多种服务功能（保护环境、发展经济），但在现实中，这些功能的发挥是不平衡的。有的地方森林很多，但群众非常贫困；有的地方经济发展了，生态环境却严重退化。 
要解决功能与需求的不平衡问题，就需要在山区农村创造或引进一些适当的农林业发展模式。云南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些比较合理的生产模式。比如游耕，在特定的条件下，就是一个运作良好的经济－生态系统，但由于人口的增加，游耕系统也就难以为继。下面重点讨论几种农林业和经济－生态发展模式。一是非木材林产品的利用，对于这一点我们将作为一个专题进行讨论。二是森林旅游业的发展，旅游业被确定为云南的支柱产业之一，近几年的发展非常迅速。森林是云南的一种重要的旅游资源，云南的几个旅游热点如西双版纳、丽江玉龙雪山等都同森林资源密不可分。发展森林旅游业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在不破坏森林资源的前提下使森林资源产生经济价值。从社区林业的角度来说，发展森林旅游的最大挑战是如何让森林周边的人们也能获得较多的经济收入和就业机会。三是混农林业的开发，混农林业是实现社区林业目标，发挥其功能作用为社区服务的主要技术手段。四是多用途树种的开发与利用，云南有丰富的树种资源，有很多多用途树种，可以同时满足村民在木材、薪柴、饲料、保持水土、增加经济收入等方面的需求。 
　　三、非木材林产品的利用 
　　人们对森林的需求包括对森林服务和林产品的需求。而对林产品的需求，除了木材（很多人把它称为主产品）外，还有许多其它非木材林产品（很多人将其称为林副产品），其实非木材产品无论从功能上、还是类型上都远远超过木材产品。实践中，非木材林产品又包括两种类型，一种是经济林木，即人们主要为经济目的而种植的树木；另一种是天然林木中的非木材产品，主要包括：（1）食物类，指森林植物中的可食部分，如野果、可食的花朵树叶、可食的根茎、野菜、野蘑菇等；（2）油料类，除已大量人工种植的油桐、油茶、油橄榄、油棕等树种外，在森林中还有许多人们尚未充分认识的油料植物，如云南红河南岸的几个县均有红果树分布，历史上当地居民用其果油照明，后来被收购制造高级润滑油；（3）此外还有树脂、树胶、树漆类，芳香油类，野生纤维类，药用植物类，淀粉植物类等。 
综合来看，利用好非木材林产品资源，必须关注从资源到市场的每一个环节，重点有3个环节： 
1.资源环节　在资源开发环节，资源的数量多少、如何组织就是一个重要问题。资源数量一般情况下要达到满足经济开发的需求才能带来经济效益。 
2.运销环节　运销是另一个重要环节，即怎样让产品从农户手中销到市场上，是由中间人（如小商贩或供销社）来收购，还是农民自己（集体或个体）运到市场上去（包括运输工具、成本等因素）出售。 
3.市场环节　市场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必须要知道最终市场在哪儿，市场价格怎样，市场需要量有多大。除了这些环节之外，贮存、包装也是很重要的环节，它们可以帮助农民在市场上占有一定的地位。比如滇东北有很多苹果种植户，由于运销环节大多为外来中间商所控制，这样，如不能及时销售，就会造成当地市场上供过于求。如果农民掌握一定的保鲜贮存技术，就可以在价格较有利时出售。 
　　四、乡土知识的开发与利用 
　 现在实行“退耕还林”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不退，生态环境有问题；退，村民的生活有问题。其实，“退耕还林”不是一个协调性的政策，它把“林”与“耕”对立起来。而在实践中，农民创造出不少把农业与林业结合在一起的经营模式，通过这些模式，农业目标与林业目标可以较好地结合起来。例如，混农林业就是这样的一种土地利用方式，人们有意识地在同一块土地上将农作物、牲畜与树木或其它多年生木本植物混合（包括空间上和时序上的混合）种植与饲养，从这些不同成分或其相互作用中获取多种效益。由于混农林业能够满足人们多方面的需要，如提供食品、燃料、饲草、环境安全等，它已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 
在云南，各族人民在自己的生产实践中也创造了不少具体的农林复合经营模式，比如在金平县，当地农民大量种植冬瓜树，然后在冬瓜树下种植草果（一种经济作物），这种混合种植既解决了生态保护问题，又为农户提供了木材、燃料和获取现金收入的机会。云县人民在苦荞地里套种冬瓜树，既提高了土壤肥力（冬瓜树具有固氮作用，树叶也是很好的肥料），又可利用冬瓜树萌蘖性强的特点获得薪材，较好地解决了山区薪材问题，并使苦荞产量相应提高（约3000 kg／hm2）。 
　　从非木材林产品、混农林业等展开讨论的便是乡土知识的利用。我们常常认为“科学”的知识就是万能的，而实际上科学知识也有许多局限性。乡土知识在自身的土壤中生长发展起来，也有其相当的合理部分。更重要的是，乡土知识更容易为当地群众所接受。因此，在技术推广过程中，应该充分考虑科学知识与乡土知识的结合。 
　　五、林业与农村综合发展 
社区林业的目的是满足当地村民和社区多方面的需求。但在实际中，林业的发展往往同农业、畜牧业生产等存在一定的冲突，可能引起林业同农业、畜牧业之间的不协调，主要因素是： 
　　1．优先次序方面，比如当地农民也许希望优先考虑粮食生产问题； 
2．土地资源紧张，一块地可以用来种树，也可以用来放牧、种庄稼； 
3．劳动力数量不足，对一个家庭来说，由于劳动力资源的限制，可能更愿意集中其劳动力用于某一个方面，而不一定是林业； 
4．林业资源本身的缺乏； 
5．投资与资金数量的限制； 
6．市场的原因，一个地方具有发展林业的资源基础，但生产的林产品可能缺乏市场，或者进入市场的成本可能过高。 
　　所以设计和实施社区林业时，要把林业放在农村发展的大背景中进行考虑，要充分考虑农、林、牧之间的相互协调，经济与环境之间的相互协调，以及当地人生存与发展之间的协调。社区林业应是农村综合发展的一部分。 
从林业的角度来说，充分考虑林业与农业、畜牧业之间的协调、考虑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协调，对于林业发展自身也重要。我们不能孤立地谈论发展林业，特别是发展生态型的林业。在贫困地区林业发展之所以困难，实际上与当地经济发展水平落后、文化教育水平落后有密切关系。当人们的温饱尚未解决时，很难要求他们去考虑持续发展的问题。 
以林业为中心的综合发展，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点： 
1．促进林业与农业的共同发展，如木本粮食、油料、饲料的生产，混农林业的推广，积肥、提高农业产出； 
2．促进林业与畜牧业的共同发展，如开发林下饲草资源，发展养蜂业等替代养殖业，轮牧，稀树草场； 
3．促进林业与农村能源建设的共同发展，如考虑替代能源的开发（生物能、太阳能、小水能、矿物能等），考虑节能措施（节柴灶推广、饲料生喂等）； 
4．促进林业与农村环境建设的共同发展，应考虑“山水林田路”统一规划，考虑农田基本建设（保水、保土、保肥的生物措施），考虑居住与卫生条件的改善（美化、绿化家园等）。 
　　六、研究、培训与推广?技术与服务的供给　　社区林业尽管在管理上强调以农民为基础，但社区林业的良好发展离不开外部的支持、特别是外部技术与服务的支持。无论是管理一片森林、还是在一块荒山上造林都需要多方面的技术和服务。在许多农村，我们发现，虽然当地农户或村集体已拥有许多林木，但他们并不能从中获得很高的经济收益，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林木生长不合理、产出效益太低。 
　　农村发展林业需要一系列的技术服务。如：良种选育技术，种植栽培技术，抚育管理技术，病虫害防治技术，采收加工技术等。在滇东北的昭通地区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该地区处于金沙江下游，是长江中上游防护林建设工程造林区之一。由于长防造林，该地区有些地方已经长起了茂密的幼林，一般来说，对于这样的幼林需要及时进行抚育间伐。但抚育间伐有什么标准，村民们并不知道，林业部门也没有主动介绍这样的技术，因担心掌握不好会造成乱砍滥伐。结果导致林木太密而生长很慢，农民无法从中获得一定的小径材。如红河地区的金平等县生长的杉木人工林都较密，而农民却不知如何间伐。 
　　技术与服务的供给，并不像商品的供给那样简单，当你向农民提供一项技术，而农民却掌握不了，你说这项技术是向农民提供了还是没提供？技术的供给系统包括技术的研究、开发和推广等几个部分。同农民有密切联系的是技术的推广体系，培训就是一种经常采用的、集约的推广方法。在农村发展中，“对农民的培训”常与“技术的推广”相结合，成为“培训与推广”，这是农村经济发展中的一项重要内容。技术的供给可以采用一些集约的方式，服务的供给则是一项经常性的工作，它依赖于服务制度（机构）的建设。 
　　除了以专业人员为主导的培训与推广外，社区林业还要非常注意对农民相互之间知识传递的总结，探索农民互帮互学式的技术传递扩散体系，注意对农民乡土知识的开发研究。实际上，绝大多数情况下农民是从前辈、或从其他农民那儿接收新的知识；专业培训的对象一般也只是那些被设计作为“二传手”的农民，而不可能是所有的农民。 

参考文献
莫雷，中国的新林业政策，中国云南省天然林资源保护与退耕还林还草工程社区调研报告，云南科技出版社，2001年． 叶敬忠等，参与、组织、发展，参与式林业的理论、研究与实践，中国林业出版社，2001． 左停，社会林业实践中制度层面的若干问题，中国农村经济，1999（11）.